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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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傾城醒來之時,最先看到的是母親那張標志的面孔,自己生得這樣美貌,多半隨了她的緣故。

母親的一雙杏眼腫成了桃子,“孩子,你怎麽這樣莽撞?皇上已經下旨停辦楚王婚事了!”

傾城一聽詫異,“怎麽會?”

母親道:“只因欽天監夜觀天象,說紫微垣中北極星黯淡,禦女星明亮,是陰盛陽衰、妖女惑國之象。此等天象在歷史上褒姒降生之時也曾出現,後來褒姒一笑果然覆了大周朝;如今你傾國傾城,楚王又如此迷戀,保不成將來會亂了虹霓國。皇上聞言即命停辦婚事!”

傾城聽了,悔青了一副錦繡腸,本想著只要毀了花容,楚王沒了心思,就可以跟心上人共白首了,誰知,竟白損了容顏。

見闔家大小都在,老爺、哥嫂、妹妹臉上或明或暗的都有淚痕,一旁伺候的侍香、伴芳也跟著垂淚。

“怎麽不見淩大人?”傾城問。

“他幾次暈厥,已命人送回淩府。”母親道。

不管怎樣,總算可以跟他在一起了,也算悲中之喜,等她養好傷便嫁了去。

說起魯國公府,原也是世族大家,只因魯國公貪腐被人參倒,滿門削爵,這才沒落了。幸虧嫡孫淩雲志敏而好學,先是中了文狀元,被封為從六品翰林院修撰,幾年後又考中武狀元,官至後宮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,淩家這才東山再起,重振了門風。

衛傾城與淩雲志自小定親,雖然淩家曾經落魄,衛家倒也不曾嫌棄,如今淩雲志少年得志,正可喜上加喜,把婚事給辦了。

就在傾城憧憬之際,宮裏的傳旨太監又來到衛府。

衛如海便領著一家大小到忠順堂焚香接旨。

太監將旨意一讀,猶如平地一聲驚雷,響在一家人頭頂:皇上命覆辦楚王婚事!

太監接連提醒 ,衛如海才謝恩接旨,問道:“公公,這是為何?”

公公道:“只因欽天監跑到禦前,稱先前觀天紕漏,竟沒看清惑國的乃一醜女,今重觀方知冤了衛家小姐,所以聖上才下的旨。”

衛如海花銀兩打點公公回去,闔家大小都覺得泰山壓頂了。

老爺道:“我衛府大禍臨頭矣!”

傾城道:“父親何出此言?您大可回皇上,就說女兒不小心損了容顏 ,再不能嫁進王府的!”

老爺道:“你這分明是以自殘來抗婚,皇上豈會看不出!以今上之脾氣,非滅衛家滿門不可!”

弟妹當即嚇得大哭。他們還是幾歲孩童,便要跟著搭上性命,傾城心如刀絞一般。

老爺從主位上站起,急得走來走去,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。

母親、嫂子看哄哭鬧的弟妹,也無甚主意。

哥哥血氣方剛,道:“若皇上當真要滅我衛家滿門,莫若反了!”

“啪!”老爺給他一巴掌:“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出口!”

“也罷!”老爺命人將堂上禦賜匾額“忠順堂”摘下:“我到禦前請罪,望皇上從輕發落!”

“且慢!”傾城阻道,如水的眸子蘊了一抹篤定:“女兒倒有了主意。”

老爺也知這個女兒,平日裏大咧咧的,貌似粗心,可一到了關鍵時候,一向最有主意的。於是道:“禍是你闖的,如今還有何話講?”

傾城便將心中所想與老爺說了。老爺聞聽,這法子雖無十層把握,卻也有門兒,與其坐以待斃,不妨一試。

一時間,京中流言四起,黑風般席卷了每一個角落,連皇城上方的天空都跟著變了顏色。

流言說準王妃是褒姒轉世,傾國傾城,已將楚王迷倒,將來必會亂了虹霓國。皇上為流言所擾,苦惱萬分。

正這個時候,衛如海進見,道:“微臣罪該萬死!皇上賜婚乃無上榮耀,誰知小女性子執拗,口稱只因我生得美些,便被欽天監誣為褒姒一類的妖女,今雖洗刷冤屈,然城中流言不去,仍被認作禍水,讓皇子擔了好色之名,若楚王不棄,我願戴上面具入府,待天長日久,眾人都知我蕙質蘭心,絕非那等禍水,再將面具除下,否則,寧死也不敢辱沒了皇家!”

皇上一聽,忙召來皇後和楚王到暖閣裏商議。

楚王一聽,只要衛傾城肯嫁他,怎麽著都成,央求帝後道:“皇家娶親,也有賢妻美妾之說,衛傾城如此大賢,正可為兒臣正妃。”

皇後愛子心切,頷鳳首。

皇上對小兒子,一向不似對齊王那樣要求嚴格,況他所言,也有幾分道理,便準了。

就這樣,傾城戴著純金牡丹花紋面具嫁入楚王府。

依舊是楚王先前府邸。只因大覺寺主是個識趣的,明白皇權為實,佛祖為虛,哪敢要皇子的財物?也不過走走流程做個樣子罷了,最終,還是以新婚賀禮之名,將府邸歸還。

不但將楚王府歸還,連同齊王府,也尋了個由頭歸還原主了。

傾城由兩個陪嫁丫頭侍香、伴芳攙扶著,踏進寧禧堂院子。

盛夏的風夾雜著暑氣,將龍鳳同合紋刺繡紅紗蓋頭的一角吹起,傾城瞥見院子裏修了個亭子,亭下一美人雕像正在執筆作畫,看眉眼分明是自己。

四面栽種了成片的牡丹花,殘紅不見,只剩下郁郁蔥蔥的枝葉,似是在悲悼已逝的芳華。

看樣子,他是在懷念初見時的情景,卻不料他的浪漫□□,卻是她噩夢的開端。

紅紗蓋頭被挑開,她看見了他一雙癡迷的眼,就像是在做著一個絢麗多姿的美夢。

這只是他的一相情願。

她是被劫掠到他夢中來的。

在龍鳳大喜床上坐了,他居左,她居右。

“上合巹宴!”司禮太監尖嗓兒響起。

進來四個盛裝華服的美人兒,一水的初開的花朵兒似的,手裏捧著黃花梨木托盤,裏面放著合巹菜肴。

她們是楚王的幾個妾氏,夏側妃、沈側妃、胡庶妃和顧庶妃。

其中夏側妃位份最高。

她妖妖裊裊,一雙媚眼勾人,唇邊永遠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。

夏側妃妖妖嬈嬈地過來,伏身跪下,似一株被風吹彎的花枝般,將托盤舉起:“妾身請王爺、王妃用合巹宴。”

傾城拿起旁邊的赤金雕花筷子,夾起那個大肚子的子孫餑餑放入檀口,輕輕一咬,卻發現是荔枝餡料的,便隨口說道:“竟是荔枝的。”

王爺道:“荔枝與立子諧音,膳房此舉,想是恭祝王妃早日為皇家綿延子嗣。”

傾城冷冷不語。

夏雨雪輕啟朱唇,媚聲媚氣道:“這子母餑餑,是雙層皮的,裏面的荔枝,名為妃子笑,原是產於廣西的,肉多味美,汁水豐沛,只是難保鮮了些,誠如白居易所言,若離了本枝,一日色變,二日香變,三日味變,四五日外,色香味盡去了。妾身知王爺最寵王妃,於是效仿當年的唐明皇,讓驛站八百裏加急的送了來,為王爺王妃大婚添色。”

她的眸子裏蘊了覆雜的神色。

傾城聞言,就像有一根根銀針嗖嗖地飛過來,刺穿了心房。雙層皮的子母餑餑,分明是在說傾城戴了純金面具,而裏面的妃子笑,誰不知當年的唐明皇因寵愛楊貴妃而至安史之亂暴發?夏雨雪此舉,分明是在說她是紅顏禍水,迷惑了楚王,而這,正好碰到了他們的痛處。

傾城想,果實是個極厲害的角色,在大婚當場,當著眾妾氏的面,就要給她這個當家主母一個下馬威,往後,她在楚王府的日子可不會消停了。

她本無意做這個楚王正妃,是被強拉了來的,誰知,竟成了她的眼中釘。真是“無意苦爭春,一任群芳妒。”

於是,也只不屑地橫了一眼,並未理會。

楚王被說中心事,待要發作,一想是大喜的日子,怎可因一繞舌婦人破壞了興致?這才勉強壓下心頭怒火,只用眼睛狠狠瞪了一下夏側妃。

待用罷合巹宴,眾人都退下了。

龍鳳喜燭明亮地燃著,將紅通通的洞房照得暧昧而又夢幻。

楚王轉身看著傾城,眸子裏蓄了滿滿的癡迷,言道:“我曾夜夢卿乃牡丹花神下界,怪道如此美貌,如今雖是隔了一層面具,然天上異香卻是遮掩不得的,輕輕一嗅,便覺如臨群玉山頭,如至瑤臺月下。”

傾城衣衫,是薰了牡丹香的,用的曹州上好的牡丹皮,醇香中帶著一股涼意。平日裏淩雲志輕嗅於鼻尖,如癡如醉,連帶著傾城也跟著沈醉了去。

可此時傾城只覺得惡心、憤恨,杠道:“老話兒說,牡丹雖美,可花不香,偏殿下竟能嗅出香味來。”

楚王爭道:“皮日休的《牡丹》詩雲‘競誇天下無雙艷, 獨立人間第一香’,韋莊的《白牡丹》亦言‘入門唯覺一庭香’,就連湯顯祖,也是因盛開的牡丹馨香治好了頭痛並且入夢,才創作出《牡丹亭》來。”

傾城道:“王爺只知《牡丹亭》,竟不知還有《秋翁遇仙記》?”言外之意,楚王如惡霸張委一般,倚勢強占了牡丹園。

楚王岔開話兒道:“春宵一刻值千金”,指了指喜床上大紅四爪金龍鳳紋雙喜百子被,滿面含春,“早些安睡了才是正經。”

本朝規矩,皇上用五爪龍紋,王爺用四爪。

而她跟淩雲志,合該用鴛鴦紋。

那只四爪金龍,張牙舞爪、兇惡無比,分明將一對鴛鴦一口生吞了去。

只有五爪金龍才能降得住它。

傾城正色道:“在未證得妾身非禍水前,恕不能與王爺圓房!”

楚王心癢難耐,捶胸道:“都怪欽天監眼盲誤了本王姻緣,合該取了人頭來出氣!”

傾城急道:“若王爺如此,妾身便果真成了禍水了,是再也洗不清的!”

楚王登時急得手足無措:“我不過隨口說說,哪裏真的會殺人?愛妃自然是蕙質蘭心,怎麽可能是禍水?”說著,便想推倒芳株。

楚王戀色心何癡,他怎知,無花空有枝!

傾城猛然從管中抽出一柄梅花匕來,擔在蝤蠐之上:“再若相逼,妾即自裁!”

楚王嚇壞,“愛妃,千萬不要做傻事,本王依你所言便是!”只得退出寧禧堂,回了前院五福軒。

自此,傾城在府中一直不曾與王爺圓房,平日裏回避不了的相處,也清冷似月宮裏的嫦娥一般,面具下面,自有不盡的恨意和悲傷,似那黃銅金蟾香爐裏飄出來的月麟香一樣,絲絲縷縷,綿綿不絕。

都道楚王魔障了,不管王妃如何行事,都將其捧在手心,如珠如寶。

這種情形直到楚王後來登基為大城皇帝,也不曾改變分毫,就連年號也用了皇後閨名。

可傾城自打進楚王府那天起便已暗暗發誓:虧了我的,終有一天要連本帶利的還回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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